20060316

王文華的浪漫 20060313

以下是

王文華的浪漫N連發


王文華堅信的浪漫 分類、老歌、不浪漫
【王文華】

我堅信分類是浪漫的

我堅信分類是浪漫的,特別是幫她做垃圾分類。

我生日時,她送我一副筷子和裝筷子的盒子。她說:「歡迎加入拯救地球的行列!」為了愛她,我立志做環保。

環保成了我們血拚的主題。我和她跑遍台北,找有機的蔬菜、有機的魚、有機的紙巾、有機的清潔劑。為了有機,她可以當徹底的大和拜金女。

她出門上班,路上想買豆漿帶到公司喝,一看到老闆拿出塑膠袋,立刻跑回家拿保溫瓶。晚上買自助餐帶回家,老闆結帳時自然地放了兩雙竹筷在裡面,她悄悄地拿出來放回原處。買了保養品,銷售員拿出精緻到可以在網上拍賣的紙袋,她說:「我就拿在手上吧。」情人節買巧克力,老闆好心地要幫她包裝成禮物,她有禮地說:「我跟我男友有約定,以後都不浪費包裝紙。」

她用了這麼多精力,來減少生活中使用的東西。

有一次她病了,我送飯到她家。她的廚房有兩個垃圾桶:一個放垃圾,一個放廚餘。兩個桶戒備森嚴,不讓對方跨雷池一步。我幫她剝了一個柑橘,拿著柑橘頭頂的葉子,不知道該丟在哪一桶。

打開冰箱,裡面像一盤殺到最後的象棋,孤伶伶站著幾個兵。我拿起牛奶一看,已經過期三天。一球有機青菜,也乾得臉色蒼白。維他命的後面藏著一條青春痘藥膏,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有機的。至於青春痘旁的安眠藥,我確定有化學成分。

我幫她把過期的牛奶丟掉,用有機清潔劑把冰箱整個擦了一遍。我把青春痘藥膏和安眠藥藏好,我猜她不想讓我知道。

我煮了稀飯、拿出金山的肉鬆,把快壞掉的青菜炒了一下,叫她起來吃晚飯。她開心地吃著,我看著她泛白的嘴唇,感覺她從來沒有這麼美麗!那一刻我相信:沒有什麼比垃圾更能了解一個人。愛她,就從幫她分類垃圾開始。

你知道,平時笑容滿面的她也會失眠嗎?

我堅信老歌是浪漫的

我堅信老歌是浪漫的。它像回憶的書夾,讓你可以輕易地翻開多年前的一段快樂或悲傷。翻開後你未必敢看,而且會有一種銳利的孤單。

上個月,我坐在小巨蛋聽安迪威廉斯演唱。當Every Breath You Take的前奏響起時,我全身麻痺。我想起一九八六年,大一舞會上第一次聽到「警察合唱團」唱這首歌。不斷重覆的電吉他前奏,擺明了在挑逗。明明沒有的感情,統統被撩撥起來。回憶是最孤獨的遊戲,當時我身旁有一萬五千人,沒有一個跟我站在一起。

很多人或事還是藏在記憶底層比較安全、比較乾淨。但老歌總會無預警地偷襲,打地毯一樣,把你心底殘餘的情感統統打起來,搞得你滿臉灰塵。鑽進全新的計程車,車內放的卻是張艾嘉的〈惜別〉:「為何不回頭,再望一眼?為何不輕輕,揮你的手?你就這樣,離我而遠去,留下一份淡淡的離愁……」你看看,這不是害人嗎!多年來練就的金鐘罩鐵布衫,頓時間成了蘿蔔糕豆腐腦。那一年看的瓊瑤電影、立的海誓山盟,像忠孝東路的霓虹燈光,穿過車窗,排山倒海地灌進來。這些年一直以為自己會游泳,當下卻只想求救。

除了老歌,還有老電影!Cinemax晚上常播老片,這成了最好的約會方式。我們未必要坐在一起,反而最好是坐在各自家裡,一邊看一邊在電話中評論明星。不一會兒,她睡著了,我把電視調成靜音,看著畫面,聽她呼吸。

更浪漫的,是在電視上重看兩人第一次約會時看的電影。那晚她打給你還尊稱你王先生,現在她打給你直接問你在哪裡。我很驚訝地在電視上看到很多第一次沒注意到的東西。因為第一次看時我始終側眼注意她的反應。

舊情人像Espresso,留在舌尖的溫暖久久不散。一夜情像糖水,喝完後嘴巴又膩又乾。有歷史的愛情,縱使不存在了,都讓你是今天的你。有年紀的情歌,雖然不流行了,卻是青春的胎記。「向你訴說,你可不要走,願你再能那樣愛我。」

你希望誰不要走,還像當年那樣愛你?

我堅信不浪漫是浪漫的

我堅信不浪漫是浪漫的。搞浪漫,就像加辣椒。辣椒多了,奪走食物的原味,或是食物壞了也吃不出來。更糟的是,辣椒多了,嘴辣麻了,下次碰到清純的美味,就再也體會不出來。

科學家研究,愛情只是兩人腦中化學物質的交互作用。這種作用從十八個月起慢慢減退,三年後消失無蹤。

這其實是好消息!三年內靠化學,三年後靠美學。三年內靠愛,三年後靠情。

愛要做,情要調。愛的製造,需要翻天覆地。情的累積,可以風平浪靜。情像一滴滴過濾出來的咖啡,不fancy,但有一種苦盡甘來的美味。

所以當我耍過所有的浪漫招術,才發覺絕招在於好好相處。與其每年搞一個轟轟烈烈的紀念日,不如每一天做一個便當給她吃。最好的情人應該是吧台後的咖啡師傅,不是山頂上的武林盟主。

白色情人節要幹什麼?送玫瑰?唱情歌?看夜景?吃大餐?也許情人只在乎你的出現及陪伴,不需要你講笑話或轉餐盤。馬戲表演,你一年頂多看一次。整點新聞,你每小時收聽。煙火演出,可以照亮旁觀的路人。燭光晚餐,才能照亮彼此的眼睛。最浪漫的招術非常簡單,卻逐漸失傳。它叫作專心。與其在五星級飯店不斷接手機,看夜景時和一百對其他情侶擠,不如歸去,讓世界縮小到我和你。

不用辣椒,可以體會到食物的原味。不耍浪漫,可以逼我們掏出真心。當我們不再戰戰兢兢地營造浪漫氣氛,愛情,像開花一樣,回眸一笑就綻放了。

情人節快樂!今年我沒有浪漫,只有自然。

【2006/03/13 聯合報】

我堅信吃肉包是浪漫的 王文華 20060312

我堅信吃肉包是浪漫的
【王文華】

我堅信吃肉包是浪漫的,特別是在「金山肉包王」。下雨的星期天不能爬山,我們坐客運到金山。一個半小時,下車就是「金山肉包王」。這家小店跟延吉街的豆漿店一樣,坐在裡面好像坐在朋友家的客廳。老闆娘招呼你的方式,也像招呼來家裡的客人。吃肉包,是讓人放下身段最好的方式。如果一個女生吃肉包的動作秀氣地像擦脣蜜,愛上她你會累到像育嬰。

當然,那種女生也不會跟我去金山。跟我去的,會提議去逛金包里街的傳統市場。這裡走道潮濕、腥味彌漫、但可以感受到食物最真實的面貌和氣息。人離食物的原味越遠,就會活得越不快樂。這不是偉人名言,純屬個人意見。

逛了一圈,買了肉鬆,準備回去配稀飯。但當下肚子餓怎麼辦?「我們去吃包穀!」她說。走一段路,我看到「知味鄉」。店面不如一般檳榔攤起眼,但包穀就是好吃。邊走邊啃玉米很浪漫,特別是啃烤玉米。啃到兩頰都沾了醬料,世上就再也沒有煩惱。此時接吻,有點噁心,但超級野性。這種動作絕不優雅,卻極度浪漫。那麼優雅幹嘛?愛情中最快樂的事,通常動作都不會太優雅(嘿嘿嘿,你知道我講的是什麼……)

若只想留在台北,浪漫也不需要昂貴的大餐。坐在仁愛路富邦大樓前的台階,撕著像木炭一樣的雜糧麵包,你一口我一口,怎麼會輸過三千塊的大餐?她問:「這麵包裡有什麼?」我說:「黑麥、葡萄乾、葵花子、白芝麻。」是的,最好的食物,原料都很粗。最好的愛,不需要Fancy的花招來防腐。

有時候她很晚才下班,見了面也沒剩多少時間。與其去清粥小菜吃得滿嘴油膩,不如就簡單喝個東西。我們約在她辦公室附近的一個吧台(一定要吧台喔!),各點一杯紅酒。聊了二十分鐘,乾脆地各自回家。為什麼談戀愛一定要熬夜?夜店裡那麼多熬夜的客人,不也都是在盤算可以起身回家而不會失禮的時機?

如果她下班後太累了,我們就第二天上班前見面。清晨的咖啡廳,連咖啡豆都才剛剛甦醒。咖啡機冒出的氣味,為一天的好心情打底。我推開門,她站在吧台前翻著報紙。她沒有化妝,眼角的斑點很明顯。我卻自然地被她吸引,像走進一座蓮花池。

一杯咖啡,十分鐘。站著喝,解靈魂的渴。喝完後,開心地各奔東西。接下來一整天,感覺從未分離。

你上一次開心地各奔東西,是什麼時候?


【2006/03/12 聯合報】

我堅信走路是浪漫的 王文華 20060311

我堅信走路是浪漫的
【王文華】

我堅信走路是浪漫的。很多人約會,喜歡上餐廳或看電影,我覺得那像進監獄。人就是要動,愛就是要動。我喜歡和她走在路上,牽不牽手、講不講話都沒關係。整個地球是我們的舞台,所有的人和雲都在見證我們的關係。

幽靜的仁愛路當然是好路線,但嘈雜的忠孝東路反而更有趣。因為從頭到尾都是店,給我們無窮的話題。我喜歡和她從忠孝西路開始走,過了喜來登,店就多了。她的鼻尖貼到櫥窗,想買又捨不得買。吐出一口氣,櫥窗上就留下她的嘆息。我不會立刻買下來送給她,因為我堅信:沒有想像,就沒有戲唱。愛情或人生,都應該永遠保持一些無法滿足的渴望。

但有些渴望應該當下滿足。走到林森南路,我們會到麥當勞買兩支十元的冰淇淋。我們把約會預算定在一百元,不是沒錢,而是要考驗彼此的想像力。她是如此迷戀裝冰淇淋的餅乾殼,所以我總是把我的殼留給她。她可以像白蟻一樣,一小口一小口、一圈一圈,循序漸進地把殼吃乾淨。

剩下的八十元,留給延吉街的豆漿店。我們各自點一碗熱清漿,在簡樸的店裡坐一整晚。她總是像變魔術一樣,從包包裡拿出自備的環保餐具,並對使用竹筷的我曉以大義:「約會也要拯救世界啊!」我說:「啊?」她說:「就從餐具開始,每一餐每一餐,當我們在快樂的同時,也節省了世界的資源。」我喜歡聽她把約會跟拯救世界扯在一起,這對我比性感內衣還具挑逗性。

你上一次被挑逗,是什麼時候?

【2006/03/11 聯合報】

我堅信坐公車是浪漫的 王文華 20060309

我很少轉錄他人的文章

怎麼一轉 都轉到王文華= =|||


他在聯副寫的這一系列關於愛情的小品

很得我心

深深覺得 愛情就是要在這種甘之如飴的小浪漫中累積

可惜大部分的人 連這個都嫌麻煩

簡單原來真的那麼可貴 在把我自己變複雜以前

我想要繼續擁有這麼簡單的快樂



我堅信坐公車是浪漫的
【王文華】

我堅信坐公車是浪漫的。有人說︰「把妹」一定要有車!我不覺得所有的妹都稀罕男人的跑車。稀罕跑車的,對你的車其實比人有興趣。換了人開車,她們也會盛裝出席。我一想到她們愛的是我的鑰匙,而不是我的故事,浪漫全沒了。


而且,很多開跑車的男人,對女伴的在乎遠不及烤漆。所以開車時全神貫注,車上能做的事很少。他們寧願緊握方向盤,不願牽手。緊盯GPS,沒時間kiss。深色的窗戶緊閉,深怕吹亂了頭髮。心搞不好關得更緊,就怕真的愛上了她。


再說,找車位也打亂了約會的節奏。決定開車,就是決定讓停車位變成導遊。兩個人最後的目的地,是由停車位決定。就算停好了車,下車後還要左顧右盼,進餐廳後還要坐在看得到馬路的位子。整個晚餐看的不是對方,而是外面的停車場。


你說:「不開車,想去陽明山怎麼辦?」我說:「到公園路的健保大樓坐客運。」窩進遊覽車的座椅,像回到搖籃。我喜歡和她坐在最後一排,把找路的責任留給司機,我們專心玩家家酒的遊戲。跑車的男女握著排檔,往往擺著臭臉,各看一邊,像警察押解逃犯。公車裡的男女握著小手,往往聊到睡著,頭和頭靠在一起,像兩顆依偎的保齡球瓶。你說,哪一種浪漫?


若只在台北市約會,我建議坐263。它帶你走過,台北最浪漫的仁愛路。我通常和她約在捷運永春站。她若是遲到,絕不打手機催她。一個用「我到了,你在哪裡」起頭的約會,不可能浪漫。


晚上十點,車上人不多,最後一排更是陰暗。我們躲進角落,司機變成我們的專屬駕駛。一開始要坐得中規中矩,五站後的國父紀念館,可以悄悄把屁股向她那邊移去。她若不自在,我就鳴金收兵,若無其事地說:「我們去國父紀念館走一走吧!」若繼續坐下去,再過六站的「仁愛建國」,是牽手的好地方。因為這裡燈光較暗,道路兩邊的建築空曠,是仁愛路最有靈性的一段。錯過這站,下一個發難的地點,是「二二八公園」。這裡晚上人不多,表演台前的長椅可以讓兩人完全躺下,頭頂著頭,在星空下,靜靜地作心電感應。


你上一次有心電感應,是什麼時候?


【2006/03/09 聯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