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0530

超越可不可以的境界--理所當然不要上班

散步、散步、散步,舒國治又去散步;

旅行、旅行、旅行,舒國治不停旅行。


看到第二段就已經氣結,

您瞧瞧這理所當然得多氣人啊~

(「我原來不是想去旅行什麼的,是我大半生沒在工作崗位上,

於是東跑西蕩,弄得像都在路上,也就好像便如同是什麼旅行了。」)

我也想不要上班,我也想繼續作夢呀。

(舒國治你理由也太多了:「反正最後還是睡,何必再費事爬起來。」)


舒國治彷彿生活在時空夾縫中,

周圍的世俗成規對他全然不造成影響。

我還是很羨慕可以將興趣寓於工作中的人,

即使舒國治覺得這樣「倒有點像上班」,

至少不容易倦怠,賺錢更有成就感。

以下這篇「一個懶人的生活及寫作」出自20070529與30的聯合副刊,

舒國治又再度點出了我們這些人終日惶惶於辦公室中的無謂,

也讓我深深懷念沒上班的日子。

但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有本錢這麼閒晃,或是說,

這麼有勇氣在年輕時就決心要這麼生活,賭上這一生。


仔細回想,

人生裡任性的時光,好像真的來得快意些。

希望有一天我還有機會像他這樣任性。



一個懶人的生活及寫作 【聯合報╱舒國治】

懶,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缺點,也可能是這輩子我最大的資產。因為懶,太多事皆沒想到去弄……

我原來不是想去旅行什麼的,是我大半生沒在工作崗位上,於是東跑西蕩,弄得像都在路上,也就好像便如同是什麼旅行了。

至於我為什麼沒上班,也可以講一講。因為爬不起來。我那時(年輕時)晚上不肯睡;晚上,多好的一個字,有好多事可以做,有好多音樂可以聽,好多電影可以 看,好多書可以讀,好多朋友可以聊天辯論,有好多夢可以編織,於是晚上不願說睡就睡。而早上呢,沒有一天爬得起來。即使爬得起也不想起,因為夢還沒作完。

還有,不是不願意上班;是還不曉得什麼叫上班。因為六、七十年代台灣的「上班」面貌,老實說,很荒謬;且看那年代的電影中凡有拍上班的,皆不知怎麼拍,也 拍不像。何也?乃沒人上得班也。當然也就沒有人會演上班。及於此,你知道台灣那時是多好的一塊天堂,是水泥瀝青建物下的大溪地;人散散漫漫,蕩來蕩去,是 很可以的。蕩進了辦公室,說是上班,也是可以的。至於上出什麼樣的班來,那就別管了。所以我呢,打一開始也不大有上班的觀念。後來,終於要上班了,也坐進 辦公室了,我發現,不知道幹什麼事好。再觀看別人,好像也沒什麼不得了的公在辦。便這麼,像是把人懸在辦公室裡等著去學會如何上班。正因為這樣,你開始注 意到台灣的辦公室空氣不夠(還說成是「中央空調」云云)、屋頂太矮、地方太擠(大夥兒相距極緊極近,每個人能有自己思想的空間嗎?)。

我固然太懶,但即使不懶,以上的原因足可以使我這樣的人三天兩天就放棄。

沒學會上班

倒不是原則上的不想上班,是還不想在那個時候上班。心想,過些日子才去開始上班。只是這過些日子,一過便過了好多好多年。

另就是,心目中的上班,如同允諾每天奔赴做同一件事。這如何能貿然答應呢?我希望每天睜開眼睛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想轉搭兩趟公車去市郊看一場二輪電影便興 沖沖的去。想到朋友家埋頭聽一張他新買到的搖滾唱片便興沖沖的去了。想與另外三個興致高昂的搭子一同對著桌子鏖戰方城來痛痛快快的不睡覺把這個(或兩三 個)空洞夜晚熬掉,便也都滿心的去。

便是有這麼多的興致沖沖。

終至上不得班。

另者,不願貿然投身上班,有不少在於原先有十多年的學校之投身,甚感拘鎖,這下才剛脫韁,焉能立刻又歸營呢?

當然,每天一起床就去做自己最想做的事,看起來應該是最快樂的了;然愈做往往會愈窄,最後愈來愈歸結到一二項目上,便也像是不怎麼特別好玩了,甚而倒有點 像上班了。人們說武俠作家很多原先是迷讀武俠小說者,廢寢忘食,後來逐而漸之,索性自己下手來寫。喜歡唱戲的,愈唱愈迷,在機關批公文也自顧自哼著,上廁 所也晃著腦袋伴隨劈里啪啦屁屎聲還哼著,終至不能不從票友而弄到了下海。

我也曾多麼喜歡打拳,然每天一早固定跑去公園打拳,如何做得到呢?

每天一起床,其實並沒奔赴自己最想做之事,只是不去做不想做的事罷了。就像一起床並不就立刻想去刷牙洗臉一樣。若不為了與世相對,斷不願刷牙洗臉也。

懶,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缺點,也可能是這輩子我最大的資產。因為懶,太多事皆沒想到去弄。譬似看報,我從沒有看報的習慣(當然更不可能一早去信箱取報紙便視 為晨起之至樂)。不但不每日看,也不幾個月或幾年看一回。倘今天心血來潮看了,便看了。沒看,斷不會覺得有什麼遺漏之憾。有時,突然想查一些舊事了,到圖 書館找出幾十年前的舊報紙,一看竟是埋頭不起,八小時十小時霎間飛過。這倒像是看書了。

我對當日發生的事情,奇怪,不怎麼想即刻知道。

我對眼下的真實,從不想立時抓住。我總是願意將之放置到舊一點。

但不想每天時候到了便去摸取報紙的真正理由,我多年後慢慢想來,或許是我硬是不樂意被這小小一事(即使其中有「好奇」的廉價因素)打壞了我那原本最空空蕩蕩的無邊自由。

於自由之取用

可以那麼樣的自由嗎?有這樣的自由的人嗎?

我躺在床上,蹺著腳,眼望天花板。原本是睡覺,但睡醒了,卻還未起床,就這麼望著天花板,若一會兒又睏了,那就繼續往下睡。反正最後還是睡,何必再費事爬起來。

出門想吃早飯,結果一出去弄到深夜才回家。接著睡覺。第二天又在外逛了一天。傍晚有一個人打電話來,說這兩天全世界都在找我,卻打電話怎麼也找不到我。乃我沒有答錄機,也沒有手機,所以他們急得要命時,我卻一點沒感覺。

當他們講出找我的急切因由時,我聽著很不好意思,也很心焦,當時亦深覺抱歉,差一點認為應該要裝設答錄機甚至手機了。但第二天又淡卻了這類念頭。

倒不是為了維護某份自由,不是。是根本沒去想什麼自由不自由。

每天便是吃飯睡覺。想什麼時候吃什麼時候睡,就何時吃與睡。單單安頓這吃飯睡覺,已弄得人糊裡糊塗;別的事最好少再張羅。吃飯,是在外頭;睡覺,是在深 夜;辦這兩件事時皆接不到電話。這兩件事之外,其他皆不是事;如看報啦、如看電影啦,與人相約喝茶喝咖啡喝酒啦、買東西啦,等等等等,都是容易傷損吃飯與 睡覺,故不宜太做張羅。

只有極度的空清,極度的散閒,才能獲得自由。且是安靜的自由。

像遠足(hiking)便不行,它像是仍有進度、仍有抵達點;必須是信步而行,走到哪裡不知道,走到何時不知道,那種信步而行方能獲得高品質的自由,心靈安靜下深度滿足的自由。尋常人一輩子很有效率、很努力、很有成就的過日子者,不可能了解前述的「自由」。

像現下這一刻,深夜三點半,我剛自一書店逛完出來,肚子餓了;我想吃的早點———豆角包子與韭菜包子,再帶一碗綠豆稀飯這種北方土式口味———要到五點多才開,怎麼辦?我絕不會就近在7-Eleven買點什麼打發,我會熬到五點多然後很完備的吃上這頓早點。

太自由了。真是糟糕。我竟然不理會應該馬上睡覺、第二天還有事等等可能的現實必須。然我硬是如此任性。人怎麼可能那麼閒?

我對自由太習慣去取用,於是很能感受那些平素不太接獲自由的人們彼等的生態呈現。

因為只顧自己當下心性,便太多名著因自己的不易專注、自己的不堪管束而至讀沒幾頁便擱下了。

固然也是小時候的好動,養不成安坐書桌習慣,聽牆外有球聲嬉鬧聲早奔出去了。

我固也能樂於偶爾少了自由,像當兵、像上班、像催促自己趕路、像逼自己完成一篇稿子等等。然多半時候,我算是很散漫、很懶惰、很不打掃自我周遭的一種姑且得取自由者。

但這也未必容易。主要最難者是要有一個自由且糊塗的家庭環境,像一對自由又糊塗的爸爸媽媽,他們不管你,或他們不大懂得管你的必要。當然,不是他們故意不愛管,而是他們的時代要有那股子馬虎,他們的時代要好到、簡潔到沒什麼屁事需要去特加戒備管理的。

這種時代不容易。有時要等很久,例如等到大戰之後。

這種時代大約要有一股荒蕪;在景致上,沒什麼建設,空洞洞的,人無啥積極奔赴的價值。在人倫上,沒什麼嚴謹的鎖扣,小家庭而非三代同堂,不須顧慮伯伯叔叔 等分家分產之禮法。在地緣上,微有一點僻遠,譬如在荒海野島,與禮法古制的中心遙遙相隔,許多典章不講求了,生活習尚亦可隨宜而制,鬆鬆懈懈愉愉快快,窮 過富過皆能過成日子。因太荒蕪,人們夜不閉戶。因太荒蕪,小孩連玩具亦不大有,恰好只能玩空曠,豈不更是海大天大?

從無到有之所見

我是在五十年代度過我的童年時光的,故舉凡五十年代的窮澹與少顏色,頗會薰染著我很長很深一陣子。那是二十世紀的中段,是戰後沒太久,彼時瀰漫的白襯衫、黃卡其褲這類穿著,可能我一輩子亦改不了。

早先沒有電視,1962始有。電話亦極少人家有。

先是全是稻田,其間有零星的農家三合院。所謂田野,是時在眼簾的。

孩童的自己設法娛樂,像抓著陌生人衣角混入影院觀影。

自求多福(偷魚賣、賭圓牌賣錢)。

自由找事打發精力時間。故發展出許多無中生有的想像力。

大多是矮房子。後來才有公寓,繼而有電梯大樓。

小學生常有赤腳者。那時的仁愛國校(是的,正是今日東區的仁愛國小),窗外極空曠,先是操場,操場後是一望無際的農田與三兩戶農家,學生自草坡農家赤腳上 學,上了一兩堂,沒意思了,便自然而然的回家了(譬似想起了家裡的牛,他心中未必有逃學之念),不久,遠遠可見其母打著罵著,他則躲著奔著,一步步由遠至 近走回校來。這一切,完全無聲,一個長鏡頭完成。

人生與電影相互影響

我們並沒有太多「兒童片」可看(正如我們沒像今日孩子有恁多玩具一般),故我們所觀電影,便自然而然是大人看的電影。《美人如玉劍如虹》 (Scaramouche),雖有「劍」,但更多「美人」,其實是大人看的電影。《原野奇俠》(Shane),片中雖有小孩,我們才不管他,我們想看的是 槍戰,此片當然也是大人看的電影。

你看什麼電影,顯示出你的人生。

你是什麼生活下的人,也造成你會選哪些電影看。

人要任性,任性,任性。如今,已太少人任性了。不任性的人,怎麼能維持健康的精神狀態?他隨時都在妥協、隨時在抑制自己,其不快或隱忍究竟能支撐多久?自己要做得了主…

直到今日,我仍希望每幾個星期看一場電影院裡的日本古 裝片,像《宮本武藏》(稻垣浩的或內田吐夢的)或《新平家物語》(溝口健二),或《上意討》(小林正樹)這一類。或每幾星期看一部美國西部片。何也,小時 欣賞所好的一逕延續也。這類故事充滿著英雄,對小孩的想像世界甚有激勵,對有些固執己念的小孩甚至更盼想自己將來要如何如何。我從來不想念幼時所觀國片的 武俠片,乃太劣製、太接近,也太不英雄感了,這便如同你所見身旁、街坊之人總覺太過市井小民之現實,你很難把他們放在眼裡似的。

獨處與群聚

人生際遇很是奇怪,我生性喜歡熱鬧、樂於相處人群,卻落得多年來一人獨居。我喜歡一桌人圍著吃飯,卻多年來總是一人獨食。不明內裡的人或還以為我好幽靜,以宜於寫作;實則我何曾專志寫作過?寫作是不得已、很沉悶孤獨後稍事抒發以致如此。

若有外間鬧熱事,我斷不願靜待室內。若有人群活動,我斷不願自個一人寫東西。

因此,我愈來愈希望我所寫作的,是很像我親口對友朋述說我遠遊回鄉後之興奮有趣事蹟,那種活生生並且很眾人堪用的暖熱之物;而不是我個人很幽冷孤高的人生見解之凝結。

倘外頭有趣,我樂意只在睡覺時回家。就像軍隊的營房一樣,人只在就寢前才需要靠近那小小一塊鋪位。

顯然,我的命並不甚好;群居之熱鬧與圍桌吃飯之香暖竟難擁得。或也正因如此,弄得了另外一式的生活,便是寫作。不知算不算塞翁失馬?

終於,

往寫作一點點的靠近了

我在最不優美年代(1970年代)的最不佳良地方(台灣)濡染成長,致我之選取人生方式不自禁會有些奇詭,以是我也會逃避,終於我像是要去寫作了。七十年代,我所謂的最醜陋的年代,幾乎我可以看到的世相,皆令我感到嫌惡,人只好藉由創作去將之在內心中得到一襲美化。

欲滿獲想要創作的某種感覺,連白天也想弄成黑夜。太光亮,不知怎麼,硬是教人比較無法將感覺沉淪至深處、沉淪至呼之欲出。

便此增加了極多的熬夜。

另一種把白天弄成黑夜的方法,是下午便走進電影院。

中年以後,要教自己白天便鑽進電影院,奇怪,做不到了。

及於寫作,於我不惟是逃避,並且也是我原所閱讀過的小說、散文等並不能打動我。他們所寫的,皆非我亟想進入之世界;他們所寫的,亦非我這台灣生長的孩子自 五十年代看至七十年代所累蘊心中的悲與苦、樂與趣等等堪可相與映照終至醒人魂魄動人肺腑者。終於我只能自己去創想另一片世界。這如同人們盛言的風景,你發 現根本不合你要,你只好繼續飄盪,去找取可以入你眼的景色。我一生在這種情況下流浪。

一直到幾年前,我都始終還沒有把自己當成是一個「作家」。看官這一刻突然聽我如此說,或許覺得詫異,然而真是如此。幾年前我們開高中同學會,多半同學還不知道我是個作家,我自己也不認為是。

主要我年輕時並沒以作家為職志。雖我也偶寫點東西。再就是寫得太少,稱作家原就丟人,何必呢?最主要的,其實是自己心底深處隱隱覺得:倘人夠屌,是作家不是作家壓根不重要。

便這最後一項,直到今天我仍這麼認為。尤其是活得好、活得有風格,做什麼人都好。是作家亦好,不是作家也一樣好。

乃在人不該找一個依仗;不管是依仗名銜(如作家,如教授,如部長,如總經理,如某人的小孩),抑是依仗資產(如八千萬、一億,如幾萬畝地,如身上的珠光佩飾),皆是無謂事,並且益發透露其自信之不夠。

又睡覺的韻律,亦孤立了我的作息。怎麼說呢?譬如今日睡得極飽,至中午醒來,至夜闌人靜時,所有的地方皆已打烊,全市已無處可去,我也趕最後一班公車回到 了家裡,這時候呢,良夜才始,人猶不感睏,又有一腔的意念想發,於是東摸摸西摸摸終弄到索性在紙上寫一點什麼,寫著寫著便終於成為寫東西了。

這說的是三十年前。

另就是,七十年代是最好的聊天的年代;並且,那時候台灣可能也是全世界聊天最好的地方;須知美國便不是。因有聊不完的話題,有聊不完的電影與創作觀念,還 有多之又多、毫不感膩的各方朋友,便此造成台北竟是一塊幾乎算是最能激勵創作的小小天堂了。至少我的創作與聊天甚有關係。我愈是在最後一班公車前聊天聊至 熱烈,愈是會在回家後特別有提筆寫些什麼之衝動。譬似那是適才洶湧狂論之延續。

人和人能講上話,並且講得很富變化、很充滿題材,這是多美的事。有的人一輩子不聊天,他的情思如何宣吐?有的人只愛聽,不發表自己言論。亦有人搶著講,不聽別人說;這是較怪的,或許稱得上是過度幽閉下的精神官能症。

賭徒

有時驀然回頭看自己前面三十年,日子究竟是怎麼過過來的,竟自不敢相信;我幾乎可以算是以賭徒的方式來博一博我的人生的。我賭,只下一注,我就是要這樣的 來過———睡。睡過頭。不上不愛上的班。不賺不能或不樂意賺的錢。每天挨著混———看看可不可以勉強活得下來。那時年輕,心想,若能自由自在,那該多好, 即使有時餓上幾頓飯,睡覺只能睡火車站,也認了。如今五十歲也過了,這幾十年中,竟然還都能睡在房子裡,沒睡過一天公園,也不曾餓過飯,看來有希望了,看 來可以賭得過關了,看來我對人生的賭注下在胡意混自己想弄的而不下在社會說該從事的,有可能是下對了。雖然下對或下錯,我其實也不在乎。行筆至此,怎麼有 點沾沾自喜的驕傲味道。切切不可,戒之戒之。倒是可供年輕人有意堅持做自己原意必做之事的淺陋參考也。

有人或謂,當然啊,你有才氣,於是敢如此只是埋頭寫作,不顧賺錢云云。然我要說,非也。我那時哪可能有這種「膽識」?我靠的不是才氣,我靠的是任性,是糊塗。但我並不自覺,那時年輕,只是莽撞的要這樣,一弄弄了二、三十年。

只能說,當時想要擁有的東西,比別人要縹緲些罷了。

好比說,有些人想早些把房子置買起來,有些人想早些把學位弄到,有些人想早些在公司或機關把自己的位置安頓好。而我想的,當年,即使今日,全不是這些。

十多年前,有個朋友與我聊起,他說:「有沒有想過,倘有一個公司願請你擔當某個重任,如總經理什麼的,年薪六百萬之類,但必須全心投入,你會去嗎?」我 說:「這樣的收入,天價一般高,我一輩子也不敢夢見,實在太可能打動我了,但我不會去。為什麼?因為我是台灣人;這工作做了十年,不過六千萬,六千萬在台 灣,買房子還買不到像樣的;若是不買房子,根本用不了那麼大的錢;六千萬若拿來花用,享受還只是劣質的。故這六千萬,深悉台灣實況的人,根本不用太看得上眼。更主要的,我會想,我的四十五歲至五十五歲這十年,是一生中最寶貴、最要好好抓住的十年,我怎麼會輕易就讓幾千萬給交換掉呢?」

時光飛逝,轉眼又是十年。我今天想:我的五十五歲至六十五歲的這十年,因更衰老了,更是一生中最寶貴、最要好好抓住的十年,更不會做任何的換錢之舉了。

錢,是整個台灣最令人苦樂繫之悲歡繫之的東西;我這麼窮,照說最不敢像前述的那麼大言不慚,也非我看得開看得透,這跟不洗澡一樣,你只要窮慣了髒慣了,並 一逕將那份糊塗留著,便也皆過得日子了。我常說我銀行存款常只有一千多元,這時我注意到了,接著兩三天會愈來愈逼近零了,然總是不久錢又進來了。我總是自 我解嘲,謂:「人為什麼要把別人的錢急著先弄進自己的戶頭裡?為什麼不能讓他人先替你保管那些錢?」

倒像是某首藍調的歌名所言:I love the life I live, I live the life I love.(我愛我過的生活,我過我愛的生活。)

人要任性,任性,任性。如今,已太少人任性了。不任性的人,怎麼能維持健康的精神狀態?他隨時都在妥協、隨時在抑制自己,其不快或隱忍究竟能支撐多久?

自己要做得了主。

不會人云亦云,隨波逐流。不會時間到了叫吃飯就吃飯、叫洗澡就洗澡,完全不傾聽自己的靈魂深處叫喚。不會睡覺睡到沒自然足夠便爬起來。睡眠是任性的最佳表現,人必須知道任性的重要。豈不聞日諺:「愈是惡人,睡得愈甜。」吾人有時亦須做一下惡人。

近時有讀者問起我的過日子、我的遊歷、我寫東西種種,口頭上演講我亦答了一些,今日在此索性多談一點,便成了這篇稿子。



20070524

Green!Eyes 20070523@地下社會

前兩次小PA回國的時候我沒跟到,

月初查了地下社會的節目單,

當下決定排除萬難,這次一定得成行。

出發前的整個下午便不停複習Green!Eyes在地社和The Wall的每一首歌,

好懷念的節奏和曲調。




今天晚上的場子沒有小PA,鼓已經錄好放在電腦裡。

兩個人的綠眼睛..有點不習慣。

一邊想著唉呀老王好久沒看到你了(哲毓倒是挺常見),

一邊懷疑三把吉他、一組KB、鋪滿半個舞台的效果器、後頭的喇叭..

這麼多器材你們是怎麼弄來的?


想想我聽綠眼睛的日子彷彿就要邁入第四個年頭,

當年我帶著一台DV,

幫忙拍朋友的演出,

因為帶子還夠,順便就拍了C/W的Green!Eyes。

這似乎是綠眼睛第三次公開表演,

我那時完全沒聽過這個團,踢機貝發完第一張專輯的隔年,

心裡頭還想主唱這小子為什麼唱的歌都是英文詞(昱辰快把歌詞放到PTT吧~),

可是一聽就愛上,他們的歌在早期就已經非常具有感染力。

而後遺症就是隔天到滾石可樂抓完他們所有的歌,

這些歌就這樣陪了我三年。

昱辰對效果器的執念、總是像喝醉酒的步伐(猜想這就是想踩效果器的證據),

對照著沈著害羞而有禮貌的哲毓(他頂多搖頭晃腦)、俏皮又時時緊張的小PA,

豐富有層次、帶點輕盈戲劇化的編曲,都是讓我深深無法自拔的主因,

當然不能不提綠眼睛的靈魂:昱辰不世出的才氣,更是每每給我不同的驚喜。


開演前,老王依舊不改龜毛本色,

調音、音控,蕊了快一小時,

他說這像是Busrider,

可我看老王你分明是一人走唱大樂隊。



(左邊哲毓,右邊昱辰。)


終於準備好,於是「Undone」的前奏響起。

聽得出來老王是久沒練了,

不管是拉不上去的高音或是對於曲調小心翼翼的猜測;

不過我還是十分沈浸在新編曲裡,

看著老王狂踩效果器,

所以我總愛綠眼睛的尾奏啊~

(滾可時期有一首長達七分鐘的歌,前奏就佔了兩分多,那首我也超愛)

這場的狀況不能算是太好,

但我大概是太久沒聽他們現場了,整個晚上還是充滿令人心疼的美好。


於是我想到蘿蔔二代裡對Green!Eyes的形容:

「能讓困擾的中年男女回到青春」。

現在回頭去看,好像還真是這麼一回事,

也許綠眼睛就屬於我還想保持的純真裡的一部份,

關於那些已經失去的,或是不曾擁有的,

所以我才會這麼這麼地喜歡。


20070514

小喵掰掰

我常常想,世界萬物的存在,真的有其意義嗎?

如果有的話,那上帝帶走才一個月大的活蹦亂跳小貓,

是什麼意思?


也許他們天生弱質,但好歹也讓人養到元氣百倍,

會跟人玩、跟人撒嬌,半夜裡喵喵叫的聲音可以把人吵起床。


可是還是來不及長大,

他們甚至還不知道貓餅乾、蟹肉條是什麼滋味,

牙還沒長齊,也不清楚性別;

就算被捧在手心上呵護,

還是匆匆離開。


這是為什麼?


於是他們在我們心裡只留下小小的身影

我們只能想像他們長大以後的樣子,

想像他們在天堂也是無憂無慮。


藍藍、虎斑,要是你們遇到了神明,

請幫我問問祂,

問問祂世界萬物的存在,

是不是真的真的

有其意義。

20070510

『28週毀滅倒數:全球封閉』




儘管有人認為它狗尾續貂,還是沒辦法抹殺我對『28週毀滅倒數:全球封閉』的好感。

坦白說,『28天』演些什麼我已經忘得差不多了,

只剩下席尼墨非穿著醫院病人的綠衣服,遊蕩在空無一人的倫敦街景的畫面;

當然還有滿街亂竄的殭屍(奇怪,他們明明是感染者,還沒死,可是大家都喊他們殭屍)。


『28週』照例殭屍滿街跑,

他們只會做兩件事情:一直衝和見人就咬。

除了打爆他們的頭、射穿心臟或用火燒,

他們根本就沒有天敵,簡直就是吸血鬼升級版。

片中充滿小bug,

例如感染後發作的時間明明很快,為啥兩姊弟要隔離那麼久;

或是媽媽被隔離28週,為啥沒有被餓死(在家裡也看不出有人生活的跡象);

狙擊手隊長一行人等被屋頂狙擊手追殺的時候,

隊長為啥不用無線電通話器表明身份;

伏筆也很故意:

影片開場爸媽吻了一回,媽媽抓準兩人愛吻,便在重逢時再吻一回,順便報復爹爹

(哪有人會狂吻一個還沒隔離完成的人啊~還給我牽絲);

隊長說把兩姊弟送到巴黎的時候,我就有預感歐陸會淪陷,結果還真的是咧

(就算全歐亞大陸都變殭屍國好了....還好台灣是個離島= =)!


我一邊看、一邊和姐接抱怨,

卻沒發現我的語氣顫抖中帶著興奮。

瑕不掩瑜啊~


其實我一點也不喜歡噴血片,

但這部電影不但刺激你的感官

(用直升級螺旋槳來個殭屍大逃殺,血漿不用錢嗎XD),

還逼得你不得不放棄感官、方能撩撥你的情緒

(在暗無天日的地鐵站中,只倚賴狙擊槍的夜視鏡,

踩著屍堆尋求生路;電影院裡這麼黑,你旁邊坐的真的是人嗎?)。

在隊長捨身救人而枉死的時候,我還小小感動了一下,

(順便咒罵噴火的軍方:你有見過殭屍會推車嗎?)

整部電影的節奏快慢有致,

100分鐘剛剛好。

(看完會覺得被殭屍追很久,好累XD)


『28週』可視為一部獨立之作,

我很慶幸自己放下『續集情結』來看這部電影;

在片頭也交代了一點『28天』時所發生的事情,

所以像姐接就算沒有看過『28天』,也是看得很樂。

也許在原創性來看,『28週』無法超越『28天』,

但是它所給我的娛樂性是無庸置疑的。



PS:

1.第三集要怎麼拍?

要是讓殭屍有學習能力的話,一定很有趣。

也可以來個『28年』,我想知道弟弟有沒有生下直接帶原的孩子。

不過應該來讓病毒變種成一被咬到就會狂笑的症狀,

世界和平不遠矣。

2.配樂還是好好聽,我要去買原聲帶~


20070507

2007春季日劇一二三快評-Bambino!、求婚大作戰、生徒諸君、我們的教科書

一如往常,本季日劇也看了十部以上,加上深夜劇,直逼二十大關。確定不想看的只有「鬼嫁之家2」,因為我1沒有看啊XD。本篇標題的「一二三」是指以下這些日劇,我至少看了一集,至多三集;快評則是指,我會盡量三言兩語帶過我的感想,如果你不小心被雷炸到,也可以迅速恢復健康。此外,我對演員的喜好沒有門派,編劇和導演倒是有幾個欣賞的。總之總之,我的心頭好總和收視率大不相關,且看以下分解:


我都已經看到快要絕望,疑惑春天怎麼就要葬送在一堆不怎麼明朗的劇情時,「Bambino!」和「求婚大作戰」終於出現了。在此之前,只有「時效警察歸來」可以稍稍寬慰我的心情。是的,這三部就是我心中的前三名,而且第四名的分數,恐怕遠遠落後五分以外。


「Bambino!」說的是一個義大利麵自大狂離開家鄉到東京一家義大利餐名店「實習」的故事,說是自大狂,可能太委屈這位不服輸的主人翁伴省吾(阿伴=bambi=小鬼=初學者),但他的確因為自信過剩而讓我捏了三集的冷汗。


這一部日劇設計了許多點題的字幕、分鏡繁複零碎,岡田惠和時好時壞的劇本水準,也在原著漫畫的支撐下令人眼睛一亮(把我從「我的翹家人」深淵中救出XD)。分鏡一多,節奏自然就快,其實它每集講的事情都差不多:在人潮中揭開餐館忙碌的序幕,外場點餐、後場煮餐、出餐;bambi則手忙腳亂,錯誤百出,惹得後場工作人員一頓白眼,甚或好打,bambi就在這逆境中磨練學習,撐過到職的第三天,也學會了一點香取口中「本來就是份內該做的事」。


配角選角之成功,大大提升了這部戲的可看性:北村一輝一貫的吊兒啷噹,頂著比松本潤還捲的捲髮,飾演外場經理時有令人拍案之舉動;香里奈飾演負責調製前菜的廚師,雖然一直帶著鴨舌帽,卻掩不住她往義大利麵領域進攻的決心;佐藤隆太所飾的香取望,算是bambi的直屬小上司,負責烹煮義大利麵,技術一流、脾氣火爆;佐佐木藏之介的桑原敦,看來仁慈理性多了,但平常還是板著一張臉。至於內田有紀,疑,怎麼有一種社交名媛的感覺,又不是綠豆食府。但所謂公主,不就是這樣嗎?戲份不多,但一出場就發光。這些配角讓「Bambino!」保持張力,我甚至不期待配角的支線戲,因為他們已經讓主線夠精采。


至於J家另一小生山下智久擔綱主役的「求婚大作戰」,故事結構十分有趣,雖然難免有「黑洞頻率」、「回到未來」等等科幻故事的影子,但是劇情的鋪陳引人入勝,每一集都想知道山下智久所飾演的岩瀨健如何試圖挽回過去,讓即將嫁給曾經是實習老師的多田哲也(藤木直人飾)的青梅竹馬吉田禮(長澤雅美飾)回心轉意,而漸漸改變三個人的命運。在第二集時利用圖書登錄號和第三集取綽號時所設計的小機巧,感覺好像「情書」啊,卻還是揪著我的心,在阿健找到BASS先生時,感動滿載。


長澤雅美實在太適合這個吉田禮角色了,就是那種明明是治癒系,卻有點小任性的情調。在「東大特訓班」或「溫柔時光」時,覺得她好像頓時削減了「在世界中心呼喊愛情」時亞紀的風采;但是到了「我愛芳鄰」、「淚光閃閃」、「水手服與機關槍」,開始覺得那個溫暖人心的長澤雅美又回來了。幾位配角的表現也是出色,總是很吵的榮倉奈奈和濱田岳、總是當好人配角的平岡祐太,另一絕則是是演妖精的三上博史,每集只在開頭和結尾出現,又老做同樣的事,豐富的表情和肢體語言令人激賞。


反觀主役山下智久,不改從「改造野豬妹」以來的一號表情,總和耍些口頭語(「改造野豬妹:by-bicycle」到「求婚大作戰:韓文的『你好』」)或是小手勢(「改造野豬妹:『野豬注入』」到「詐欺獵人:人肉手槍」),眼看著在「求婚大作戰」好像也要來這麼幾招,每次看到山下如此的演技都不禁搖頭,深深覺得阿健讓二宮和也來演的話,說不定還好一點點XD「求婚大作戰」會不會顯露疲態,就要看每集相同的「追悔模式」能不能說服觀眾了。


看到這裡你就可以發現,我對配角出色的戲劇很沒抵抗力,我心目中的本季前三名日劇都有這個特性,在深夜時段播出的「時效警察歸來」也是其中一例。除了霧山和三日月這對活寶外,整個時效管理科都瀰漫著一股桃谷六仙的風格,一搭一唱默契十足,更別提時常來攪局的十文字疾風,怎麼會有人耍寶耍得這麼理所當然、渾然天成?我常常看到不在乎犯人是誰,更忘了他其實是齣推理劇。


「生徒諸君!」則在收視率上節節退敗,從一開始的9.4%,一路滑到第三集的5.9%。本來我在看第一集的時候也是反感橫生,有一種松子死而復生,又跑回學校教書完成她未完遺志的錯覺,第二集竟然還出現松子日劇常用的啊啊啊式的女聲當襯底音樂(當然不是同一首);崛北真希飾演的珠利亞也恍若野豬上身。於是在坐立難安的氣氛下看完前半集,沒想到到後面竟然倒吃甘蔗,把內山理名的莫名熱血放在一邊的話,就會發現這齣日劇想用一個推理劇的方式(第二集出現很像台劇「愛殺十七」的「黑暗之心」討論網站)去訴說一個,甚至數個校園事件。


這一季日劇用了很多戲份很輕的大咖配角,其中有輕如鴻毛的如「別開玩笑!」的飯島直子,雖然每集都出現,但我還是不知道她要幹嘛;有重如泰山的如「生徒諸君!」裡的椎名桔平,鐵甲面每次現身都有揮之不去的存在感,究竟是什麼過去讓他有如此的教育理念?第一集中在他回憶畫面中出事的是他以前的同學還是他兒子?和本劇的生徒諸君們一樣,似乎背負著巨大的秘密。


順便來說一下本季另一齣探討校園霸凌的日劇,就是「我們的教科書」。這齣戲在我心中開高走低,原本還蠻看好菅野美穗不用再演弱女人、壞女人和太空人,結果劇本打亂了整部戲的節奏,反而重點不清,枉費了志田未來在首集中留下這麼好的身段和伏筆,她最後的微笑不僅牽動她的導師伊藤淳史,讓他充滿對校園暴力的好奇,也讓我有看第二集的動力。怎知本劇從此開始荒腔走板,第二集大概只交代了志田和菅野在劇中的關係,和一點點菅野的過去,其他一無所獲。第三集好不容易好像要開新的頭,似乎有那麼一點起色,這集結尾菅野和女學生的擁抱,我忽然又有女學生露出冷笑的錯覺,都是一次看兩齣太像的戲的下場XD


說是很像,但是其中當然有所不同。「我們的教科書」這樣的劇名是有其微言大義的。它可以被解釋成「有什麼樣的老師就有什麼樣的學生,我們的教科書就是這個社會寫的」,可是該劇劇情張力老是不足,伊藤淳史欲言又止和不斷搖擺的價值觀,甚至懷疑自己學生的舉止也讓我想砸電視(這樣你也能當老師!),每次和菅野美穗長談之後又幡然悔悟,老師難怪你老是被別人牽著鼻子走,不學學人家內山理名,腿都斷了還有摔柺杖的氣勢:P希望「我們的教科書」早日擺脫隔靴搔癢的調性,不要糟蹋了這難得的題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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ㄟ~~~接吻魚你的部落格恢復生氣這麼
久,我竟然都沒發現ㄝ~~寫得真好
耶!!!那像我都只會發花癡><。

感謝支持我們家的松潤跟二宮,謝謝!謝
謝!
jonnaz 於 May 30, 2007 02:08 PM 回應


阿呀,承蒙雞姐看得起,
寒舍蓬篳生輝啊~~~
感謝感謝~

我其實也都是在發花痴,
所以這後續的感想也沒在寫了XD
經妳這一提醒,
小的應該來好好寫一下其他部,
不然本季日劇都快播完啦~
我 於 May 31, 2007 10:08 AM 回應

偶爾逛來, 發現另一位對配角沒有抵抗力的日劇版主,
浮出水面呼吸一下~~~

另外山下在求婚大作戰算是有進步了,
至少可以讓我看到忘了他是山下....

請加油, 努力的看, 努力的寫 ^^

sepfish 於 August 24, 2007 12:50 AM 回應

謝謝sepfish,
夏季日劇又看了不少,
但還沒提筆開始寫XD
我會加油的:)
我 於 August 27, 2007 05:19 PM 回應

20070501

孫梓評的「我和我的五月天---輕離地球表面」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自己的五月天。

不要問五月天現在變成了什麼樣子,應該要問五月天在你心裡是什麼樣子。




以下又是轉貼。

此篇出自20070501的中國時報人間版,

吃中飯的時候正巧喵到,

看著看著不勝唏噓,而有了以上那些藍字感言,

於是決定把文章轉到這裡來(其實是沒看完)。

孫梓評做為和我同代的創作人,

可能是師承張曼娟吧,他有著女性般纖細敏感的遣詞,

每個字句都斟酌再三的樣子。



我和我的五月天---輕離地球表面

孫梓評  (20070501)

開始聆聽更多不同的音樂之後,耳朵裡也有了新的世界。知道幾種音色的可能,試著倒立看同一種激烈。


那時我被迫拘在一個接受控管的團隊裡面,每日不定時不定量服用秩序體驗。夜晚時分,通常很睏了,縮在草綠色幔帳裡,腦子裡暈眩回想一整天,數算似乎永不結 束的明天;窗外慷慨遞來樟 樹高達三層樓、被霧氣嘆染過的味道。尚稱青春的身體像鬆垮零件,暫時擱置在椰子床墊上,我摸出懷中音樂,透過耳機,交棒給聽覺受器,讓神經刺激直達腦部。 鼓聲,貝斯,電吉他,小小的吶喊,是五月天,他們的第一張專輯,青澀又直接,阿信在耳朵裡唱著各樣的歌,八分滿不加糖迷惘,三兩根生活的刺,六罐裝揮之不 去愛的感傷。


第一次可以用母語唱出哀愁和叛離

得以離開監控掌握時,我便負心撇棄所有霧中風景,前往最鬧熱城市,逛遍自由所給出的界限,或者躲進小小包廂,將五月天的歌從頭點一遍,慘情 症狀就唱「脫下長日的假面/奔向夢幻的彊界」,喔,還有不能說破的「你甘是這款人/沒法度來作陣/也沒法度將阮放」;憤慨症狀則唱「不管伊警察底抓/不管 伊父母底罵/只要我引擎催落/無人可當甲我軋/在這我最快最趴最大──」


好像身體裡也有一個引擎,加滿了油,極速出發,離開制度的引力捆綁,捨拋了負面軟骨,在歌裡面硬起來,青春像可樂汽泡般噴了一頭一臉……


爽快刺痛又新鮮。


是第一次,我可以用母語,唱出哀愁和低度叛離。就像那些日子,我也接受著非自願的意識注射,身體在經驗的土地裡冒汗、冒草;我行走於各種方形的轉角,看空曠敻遠的地上長出來的樹,時 間葉 片般掉落。還好有歌,串起了夢遊的時光。然後,五月天就出了第二張專輯。強調band sound,曲子流暢地接著曲子,依然那麼青春,像螫人的注視,從很遠的地方箭向於我,舞台上的丑角(我)顯得有些孤單,卻又無處可去,只好一遍遍重覆播 放,聽阿信如何用精準字句,穿透身體的牆。


於是,從來也不熱中聽Live的我,還跟朋友相約去聽了兩次五月天現場。一次在一間今已歇業的酒吧,滿室生煙,人群晃動,不太像Live,或許其實是小規 模夢境。一次則在某縣立體育場,搭很遠的車去陌生地,黃昏,長長人龍已經串好了,迴遶著街鬨,延伸往更多陌生地。我和朋友擠在一群年輕人之中,赫然發現自 己竟不年輕了,老了(但沒有故事)──還能負荷那些輕易的顫動嗎?等待天暗之際,湧進會場,鼓聲敲亮眾人的沸騰尖叫,才發現,前後左右,人們都在跳動,跟 著音樂與那些再熟稔不過的歌,每一次,我們輕離地球表面。


也是在那個時候,我結束了國家的禁管,搬遷到城市,想像或許會與五月天在街角擦身。最貼近的一次,我正打算走進窄巷咖啡店,聽見好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有些不敢置信,但一回頭,看見一群人笑鬧著:阿信的側臉,瑪莎的頭髮,怪獸的牛仔褲……


無可能更光明燦爛的第三張專輯發行後,屬於五月天的
記憶繼 續蜿蜒。曾經跟朋友一起開車在縱谷之間,車上六片裝的CD匣裝滿五月天,沿途聽,沿途唱。朋友燃點低、易熱血,一路上都Nature High,窗外黃燦燦的油菜花開了滿地,我們路過飛墜的鳥,見證山巒弧度,為彼此指引一些詩的可能,還交換過簡易的潮濕與脆弱,而那些,竟也成為回不去的 記憶錄像了?


青春的歌音從來未歇

開始聆聽更多不同的音樂之後,耳朵裡也有了新的世界。知道幾種音色的可能,試著倒立看同一種激烈。仍然買五月天,仍然想要在第一時間, 知曉所有與之相關。雖則其實開始默默覺得:編曲太一致,曲風太流行,青春使用太過剩……是誰改變了?第四張專輯開始,麻木從我的手我的眼我的耳陸續長出, 我單腳站在荒漠中央,就像擔心自己某些重要器官一樣地擔心著他們,還可能繼續下去嗎?或者該說,他們還能為我擦亮熱情的火種嗎?


無端漂浮在建築群之間,我的身體,接受了城市作息的浸泡,漸漸失控敗壞。夜晚時分,我不再躺在被控管隊伍之中,不再與他人相鄰,聽此起彼落的鼾聲穿過幔帳,淹滿我的枕與被。而今,我臥在高樓狹小
空間,失序生活中,獲得大量失眠。第五張專輯,第六張專輯陸續產出……我知道,人們很容易使自己進退維谷。就像,我也不願意徒手放棄記憶,我是那麼貪心,但願所有曾經攜帶、陪伴過的,都要能插在背後當翅膀,管它要前進或者後退著飛翔。


偶然一夜,又失眠,輾轉至破曉,後山禪寺已傳來曉鐘,於是負氣而起,決定放棄睡覺,走到
客廳打開電視,把自己種在沙發上。螢屏亮開,慣看的音樂頻道裡正好播著五月天。是第幾波主打歌了呢,我知道他們去突尼西亞拍了mv(但不會比在內湖拍的更令我感動)……我知道了太多卻沒有感受到什麼。


我獃坐著,看與我年紀相仿的阿信仍然甩頭甩手甩身體,青春的歌音從來未歇,他唱著,「啦啦啦啦啦/你想要世界/啦啦啦啦啦/就給你世界/啦啦啦啦啦/讓感 性撒野/啦啦啦啦啦/讓理智全滅……」已經聽過了幾輪,卻沒有太感動的新專輯裡的其中一首歌,居然就這樣毫無理由地擊中了我。


房間漲滿了海潮,天色轉為晴藍,我傻呼呼跟著大聲唱:「對你深深崇拜/深深迷戀/深深的沉醉/深深愛上一種/奉獻的哲學/獻上快樂/獻上傷悲/獻上自我/獻上世界……」邊唱,竟還煽情地流淚。


真是太糟了。


我關掉電視,回到床上,關上所有
窗簾,攢進被裡,潛入睡眠。


又一次,我搭乘五月天,輕離地球表面。